王冬媛/文
记不清多少次了,我们驱车沿着桂东县沤江边的106国道前往沙田镇龙头村,只为走近古村那古老幽静的围屋。
余霞满天的傍晚,龙头围屋默然伫立,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应和着各家厨房飘出的熟悉又温暖的菜香。这烟火气息已盘桓了几千年——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郴州文物考古队在此挖掘出的新石器时代的石斧、石锛、陶鼎、陶罐,便是这缕人间烟火在远古洪荒中的回响。
龙头围屋建于清代。不远处的大石头上,乾隆年间读书人郭儒度镌刻的诗句与朴实心愿仍依稀可辨:“乘时驾马策登高,一踄上陵望眼迢,斜日沉沉霞换景,秋风飒飒树吹箫……我题诗欸石后风调雨顺……”
桂东县沙田镇龙头村围屋。黄维意 摄
郭家人代代在这里生息劳作,到郭孟韩一辈,育有八子一女,人丁兴旺,原有的湘南天井式院落再也无法容纳这蓬勃的血脉。见多识广的郭孟韩,便将盛行于闽南的围屋建筑引进了龙头,依山就势,筑起了这座椭圆形的围屋,百余间房舍环环相扣,围拢成一个独立而坚固的堡垒。
漫步于围屋幽深的内廊,推开一扇扇沉重的木门,穿过一个又一个光影斑驳的天井。若非门楣上变换的对联,恍然间如坠入一个无限循环的时光迷宫。当年端着饭碗、嬉笑着穿梭于各家灶台间的孩童身影早已远去,各自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开枝散叶。
天井边,老树循着阳光破井而出,清泉顺着竹管汩汩流下,在老水臼荡起一圈圈水花。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就着这泉水淘米洗菜,水面折射着温柔的光线映在老人脸上。儿女们多次要接二老进城住敞亮新房,老人只是摇头——这围屋的天井清泉,这熟悉的砖瓦老窗,已是生命里割舍不下的骨血。
站在天井下仰头凝望,方寸之间,流云舒卷,偶有飞行航拍器轻盈掠过——那是摄影师朋友的镜头在捕捉记录。“快看,”他邀道,“这围屋竟藏着18方天井,全国罕见。”我们聚焦观看屏幕,从云端俯瞰视角,除有两方被老树绿荫点染出苍翠的天井,其余天井则黝暗幽深如岁月的瞳孔,让人无尽遐想阴影深处的故事。
桂东县沙田镇龙头村围屋。黄维意 摄
龙头村人双手承袭着古老的智慧与灵巧。种山者发展“林下经济”,操刀者精于木工,捣泥者善制瓦,弄篾者更是名动乡里。明清时期,村民郭俊轩、郭俊诗在山上搞起香菇营生,他们砍下枫树、野梨木,让其腐朽静待香菇生长繁衍,同时在旁搭建草棚守候,悉心采摘烘干,运出深山销售县外。木匠郭垂芳打制的舂米风车,年年畅销好几十架;篾匠郭英材巧手编织的竹篾“四乘轿”、郭俊南制作的精美鞋篮,更是引得乡邻争相定制。
山野的馈赠,常被村民制成独特的美味。春天满山野蕨,挖出根来捣碎、滤水、沉淀、曝晒,就成了蕨根粉。蕨根粉搓成小丸子放进甜酒,就是风靡县内外的风味小吃甜蕨酒;放进奶茶就成了年轻人最爱的“珍珠奶茶”。满仓的红薯、大豆,在他们手中化作柔韧的红薯面、嫩滑的豆腐。
龙头的宁静也曾被时代的惊雷唤醒。1947年,村里热血青年郭名善,愤然挥毫写下《投笔从戎》:“锦绣山河遭寇蹂,腥风血雨鬼神愁。男儿应立凌云志,誓灭倭军报国仇!” 随即,他率领村里近百人,在石围里发动了武装起义。
枪声如利刃般划破了古村的寂静长空,打响了湖南解放战争武装斗争的第一枪。起义队伍后来被整编成“粤赣湘边区人民解放总队北上先遣队”,坚固的围屋便成了先遣队重要的行政与军事指挥中枢,队伍在这里训练、开会,传播革命星火。那段时间,国民党调集湘赣两省官兵疯狂“清剿”,抓捕队员家属,但郭名善和战友们依靠龙头村和莽莽大山坚持了下来,烽火硝烟中,队伍日益壮大,发展到两千余人。
1949年6月,郭名善率领北上先遣队以龙头为据点向桂东县城挺进,通过谈判签署和平协议,实现了桂东的和平解放——桂东成了湖南省最早解放的县。围屋,也成了这段历史的见证者。
峥嵘岁月化作了后人心头的丰碑。解放后,村民建起了“龙头人民革命纪念亭”与“北上先遣队纪念亭”,将那段血与火交织的历史,郑重地镌刻于亭柱之间。围屋指挥部旧址、石围里起义旧址均被列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村民代代守护着这份永不褪色的记忆。
龙头村是古老的,宛如一枚浸润在金色黄昏里的巨大琥珀,将新石器时代的陶罐纹路、北上先遣队的燎原火种与永不消散的袅袅炊烟,温柔地封存在村民血脉深处。
龙头村是青春的,“二月二”麻雀节、“六月六”禾苗节等非遗传统,依然在村民的传承中鲜活跳动,冷水米、油茶等现代农业在热土上抽穗扬花,果香四溢。这座被时光厚爱的村落,正以不息的脉搏,续写着属于新时代的丰饶诗篇。
作者简介:王冬媛,湖南省桂东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作家班第12期学员,现为中共桂东县委宣传部干部。
来源:红网时刻
作者:王冬媛
编辑:沈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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