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成家

“吃饭不打菜，省钱谈恋爱；恋爱没谈成，考试补三门。”看着阶梯教室抽屉里不知谁信手涂鸦的打油诗，他不禁莞尔一笑。

略显消瘦的他，在经历一番铭心刻骨的复读生活之后考上湘中一所普通的师范院校，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让他内心的郁闷久久不能消散。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看着陌生的面孔，听着陌生的话语，他心中的苦闷和抑郁似乎又加重了。

在复读的那段日子，不可名状的压抑一度让他喘不过气来，每天埋首于书山题海中，像是一个木偶动作机械表情麻木，脸上完全没有发自内心的笑容，幸福和快乐遥不可及。经历过“黑色七月”的洗礼，跨入这所他并不满意的高校，他延续了复读时沉默的习性并喜欢上了独处，他喜欢一个人漫步在校园僻静的小道，喜欢一个人夜晚跑到学校附近的山上数星星看月亮，喜欢一个人双休日浸泡在寂静空旷的图书馆里。

太阳隐退，地平线上也消尽了最后一束阳光。操场上，那些精力过剩的人们还在肆意地挥洒自己的汗水。吃过晚饭，他照常独自一人朝主教楼走去，白天刚下过一场秋雨，地面的积水随处可见，湘中十月晚风已带些许凉意。高大的主教楼晚上自修的人并不多，只有极少数像他一样喜欢独处的人在埋头忙于自己的学习。灯光越来越亮，夜色愈来愈浓，窗外一些富有浪漫情调的情侣们，借助树荫和夜色的掩护卿卿我我如胶似漆。自修室里的人一个一个地走了，偌大的教室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本已安静的教室，此刻更寂静得让人害怕，突然间天花板上所有的照明灯都熄灭了，整个教室只剩下漆黑一片。主教楼所有的教室都爆发出尖叫声，他不禁朝窗外望去，远处的广告牌和霓虹灯正无拘无束地散发自己独特的魅力，看来今晚的主教楼应该是跳闸停电了。

“吧嗒……”就在他准备回宿舍的时候，从拿出书包的抽屉里掉下一个东西。他摸索着捡起来，借着手机的屏幕，发现是一个眼镜盒，沉甸甸的，里面还装着一副眼镜，这应该是哪个冒失的同学遗忘了，暂且先替他收起来吧。

“你是11栋507室的某某某吗？”电话那头一个女生小心翼翼的问道。

“是的，你是哪位？”他带着疑问的回答。

“我看到校园公布栏上的一则招领启事，启事里提到的眼镜和眼镜盒很像是我丢失的，我现在就在你寝室对面的大树下，我手里拿着一张《人民日报》。”未征得他的应允，她就连珠炮似的吐出自己想要讲的话来。从她急促的语调中听得出来，这个眼镜和眼镜盒对她似乎有着特殊的意义。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快速地往楼下跑去。

“你是那位失主吗？”从宿舍大门出来，他就瞧见对面树底下一个手拿报纸的女孩正东张西望，显得特别心神不宁。

“是的，要我描述一下眼镜和眼镜盒的特征吗？”也不等他同意与否，她把自己丢失物品的时间地点和主要特征一一道来。

“既然她讲的这么详细，这副眼镜和盒子应该是她的。”稍作思忖，他把装着眼镜的盒子递给了她。

“真是太谢谢你，我请你到‘香槟树’去喝杯奶茶吧！”接过眼镜盒，女孩粲然一笑，露出两排碎玉似的贝牙主动发出了邀请。

“不用这么客气，是你的东西就好，下次别再弄丢了。”说完，他转身离去，只留下孤零零的她在风中伫立。

过了一个星期，他收到了一封信，寄信人那一栏空着，看信封上的字很是娟秀。走到宿舍楼顶的天台上，他迫不及待地拆开那封神秘来信：

你一定觉得奇怪吧！不用猜了，我就是那天找你要眼镜的女生，你这个人太没风度了，竟敢拒绝本小姐的盛情相邀。原本眼镜我可以去配，只是这副眼镜对我意义重大，所以我一再打听你的信息，终于让我找到你的班次和信箱。为了不让自己尴尬，我还是写信给你，如果你回了信，那么咱们还有交往的必要，否则就再不叨扰。

字里行间稍显凌乱还伴有涂改，他想象着她生气时咬牙切齿的模样，竟忍不住笑出声来。细细地咀嚼她信里的每一个字，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敞开自己尘封已久的心扉，坐在寝室的书桌边，一封饱含深情的回信一挥而就，查看无误、装进信封，贴好邮票、胶水封口之后疾步下楼投进绿色的信箱中。

不久，他便收到了她的回信，日子就在这一来一去的鸿雁传书中流淌。他也终于知道了她为什么对丢失的眼镜及眼镜盒这么着急，那是她已经去世的奶奶生前带她去眼镜店配的，丢失了眼镜，她仿佛丢掉了自己的魂。这种对已故亲人的思念，他感同身受，因为他也一直保留他去往天堂的哥哥留下的一张寸照，在他想念哥哥时就拿出来看一看，仿佛哥哥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慢慢的，他发现她很健谈，她是一个来自北方的女孩，性格大大咧咧、活泼开朗，在她的世界里似乎永远没有烦恼和忧伤。她这种外向的性格慢慢地也感染了他，让他忘记了他曾有的忧愁和苦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愿意向她倾诉他深藏在肚子里快要腐烂的悄悄话。每当他诉说时，她总是睁大眼睛看着他，静静地倾听着，仿佛他是一个高明的演说家。他讲到动情时她甚至会流下共情的眼泪。渐渐的，他们成了知己，无话不谈的知己。

难忘那次郊游的快乐，他俩肩并肩行走在位于湘江中段的一个沙洲公园，沿着公园修葺的园道不紧不慢地走着，两旁的向日葵错落有致、形态各异，葵花随风摇曳，美到醉人。徜徉在花海间，呼吸里都弥漫着阳光的味道，不时有蜜蜂在花间飞来飞去，平添了几许生趣。公园四面环水，水波碧澄，园内树木葱茏，鸟语花香，野趣盎然。正当深秋水落时节，砂纹如绮，落雁颇多，登洲望远，点点鱼帆，浮现在远远的江面，呈现出一幅秀美的水墨画。在公园的草地上，到处可见欢乐的身影，不少市民拖家带口来到公园游玩，有的放风筝、有的晒太阳，一家人其乐融融。公园虽然面积不大，却处处显露着不俗，尤令他们惊喜的是公园竟设有一个免费对外开放的书吧；书吧占地约100平方米，宽敞明亮、布置很是精致，书架倚墙而放，文史、生活、园林、儿童读物等各类书籍一应俱全。书吧还配备了文房四宝、围棋、跳子棋等娱乐设施，进到书吧的人可以练练字，也可以切磋棋艺；若是渴了，书吧还设有便民饮水点，非常贴心。清幽的环境、完善的设施吸引了不少游客进书吧阅读休憩。那次郊游之后，他和她的心似乎贴的更近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彼此之间更想着对方更念着对方了。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了些，寒冷的天气，刺骨的寒风，让人们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可他看上去却满面春风。在宿舍门口，他接过她一针一线织成的围巾，无比骄傲的缠绕在自己脖子上，像是她温柔的手不停地摩挲着他。他和她不再通过鸿雁传书，像大学里许多情侣一样他们恋爱了。爱情似乎让他振作了起来，她给他带来的热情让他彻底摆脱了苦闷和抑郁的束缚，他第一次感受到情爱的力量是如此巨大。“爱情让人疯狂”这句话不知是谁提出来的，但确实是他入冬以来的真实感受。为了让她能够用热水洗脸，他改变了以往赖床的毛病，在凌冽的冬日早晨去开水房替她打水。她不小心感冒发烧了，他竟坐在医院的病床边守护她一个通宵……

天越来越冷了，不知什么时候，小雪花，零零落落，又小又薄，又轻又柔，就像那高贵的白天鹅轻轻抖动翅膀，一片片小小的羽毛，飘飘悠悠地落下来；接着小雪花变大了，变厚了，变得密密麻麻，仿佛天女散花，无穷无尽的从天穹深处飘落下来；又如同窈窕的仙子身着洁白的裙子，用优美的舞姿向广袤大地上所有的生灵致敬。雪花越来越密，在天空中无休止地散落着，校园里弥漫着无数如花似蝶的六角精灵，它们无声无息的滋润着万物，用纤巧的魔法棒将校区装扮得焕然一新。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他们效法明末清初文学家张岱手牵手去湖心亭赏雪，去感受校园湖泊幽静深远、洁白广阔的雪景图。

两个萍水相逢的青年男女能在茫茫人海里相逢，然后相识、相知，最后相恋，这是一个多么幸福美好的旅程。有时他和她也会有分歧也会闹别扭甚至会争吵，但彼此约定一争吵就喊停，也承诺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试想，两个在不同境遇长大的男女，能够相识在一处，真算得上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彼此还能碰撞出爱的火花，那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这样至真至纯的情感是足以让彼此铭刻在心的。

寒假，他们依依不舍告别彼此，各自踏上归家的旅途，他们相约每天通过电波问候对方。在见不到对方的日子里，他们彼此把思念拉得很长很长。“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一颗流成热泪。”巫启贤的《思念谁》仿佛是专为他们俩唱的歌。有时他会忍不住发短信给她：离开之后，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一件事，不要忘记想念我；想念我的时候，你一定要相信，我也在想念你。“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在无尽的思念中两人各自咀嚼这短暂分别的痛苦滋味。他会跟她说自己家乡的风土人情，她会絮絮叨叨跟他分享自己参与志愿活动的点点滴滴。有一天，他感觉自己内心特别地烦躁，不停地打她电话，手机通了却听不见她熟悉的声音，他恨不得自己能像孙悟空一样一个筋头云就飞到她的身边，想问问她为什么不接自己的电话？接下来的几天，他不停地打电话、发短信给她，却始终没有信息反馈过来，他的心慌乱极了，真的有度日如年的味道。

“你是小明吧！我想和你谈谈。”临近过年的一天，他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只是电话那端传来的是一个嘶哑的中年男声。“我是从你发给小女的短信中才知道你是她的朋友，感谢你曾经给予她的温暖，可惜她再也无法跟你交往了。”在中年男子无比哀伤的语调中，他获悉了她已经离开人世的残酷现实：为了推开一个横穿马路的玩童，她不幸被一辆飞驰而过的大货车撞倒，在重症病房抢救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没能抢救过来。得知这个噩耗，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她走了，留给他的只有回忆的影子。原以为时间越久，就越能冲淡回忆，结果他发现他错了，即便沧海变成桑田，还能让他不停的想起，想起他们曾经过往的一切。

斑驳的流年里，他的悲伤，终不能幸免，他始终无法相信她会像风一样轻轻就飘走这个事实，在他看来，像她这样至清至纯的人是该长留人间的。跨越千山万水，他终于驻立在她简单而朴素的墓碑前，她不言，他也无语。风在无情地吹着，夹杂点点雨丝，那是她忧伤的眼泪吗？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在夕阳的残缺中，映出他孤长的身影，今生或许没有人比她更懂他。世界上最残忍的事，不是没遇到爱的人，而是遇到却最终分开；世界上最伤心的事，不是你爱的人不爱你，而是她爱过你，最后却远离你而去。一个转身的距离，一切成了终点，原本如此爱恋的两人从此永不相见，阴阳两隔。朦朦胧胧中，他似乎又看到她微笑着向他走来，他向她飞奔而去，他只想紧紧地抱着她、拥着她，永远相守，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