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全华

　　这些绿色的甜点，安放在一个叫大地的盘子里。

　　不经意间，你就能看到几根白色富有弹性的面筋搭在盘沿，那是乡村的路。

　　供牛行走。牛喜欢绿草。柔软，鲜嫩，充满变数的野草，是牛的最爱。

　　供乡人出入。人陪着牛，亲切，缓慢，充满期待的目光里，牛就是一座古老的粮仓。

　　野草上面，贴着露珠、微风和星光的，是乡村的方言与风俗；再上面，是对远方的凝望，对外界的遐想；更上面，是天，白得刺眼的天，偶尔遮一块云，洒下一点清雨，飘落几片雪花，算是乡村的花边。

　　野草看着这些，野草接纳这些，野草融化这些。春去秋来，交出自己，留下根须，那是生命的良药。

　　不要认为那种贴着地的，被风吹得卧倒的才是野草。

　　芦苇也是野草，竹子也是野草，蒲公英也是野草，长青松也是野草。

　　我也是一根野草，因为钻过芦苇，爬过翠竹，玩过蒲公英。

　　我就是野草的一朵梦幻，我就是乡村的一方坚守。

　　寂寞

　　村子的寂寞似乎是一瞬间的事，似乎自古有之。

　　寂寞的另一面是茂盛，也是流逝。

　　村里人都进城了。四面八方的村庄汇成一场庞大的洪流，涌向城市。

　　城市里是否能筑起另一个村庄？

　　看见一条狗，你兴奋得想打招呼，才发现它身边的人正冷眼看着你。

　　同样的夜晚，你抬眼望天空，怎么也找不到在老家庭院看熟了的星星。

　　在乡村，你是一棵根须发达的树，每棵树都是你的邻居，盘根错节。

　　在城市，你是一件家具的成品，被涂上别人需要的颜色，搬来搬去，用过一阵，终将报废。

　　城市的拥挤有你的一份，挤过之后，却愈加空落与寂寞。

　　于是你又有了双重的寂寞。

　　直到有一天，乡村的寂寞像一张无限张开的大网，罩住你，让你透不过气来， 就像灶台上的铁锅被倒扣。

　　返回，成了最无奈也最艰难的旅途。

　　每靠近村庄一步，村庄的寂寞就减退一分。

　　秋收

　　巨大的痛感。

　　来自庄稼本身。从春到秋，它们的一生，包含的快乐，坚持，色彩，献出，都将结束，被一双手理所当然般全部取走。这种痛，无以复加。

　　来自劳动本身。劳动者不曾有庄稼的历练，不曾有风雨的摧残，不曾有烈日的毒晒，是屋宇是树荫替劳动者承受了艰辛，但它们不负责最后的签收。收成永远归劳动者，但劳动者的兴奋不足以抵御流汗的酸痛。

　　热爱这巨大的痛感吧。

　　这是一个好时代，种地自由，食品自由，热爱自由。投身春耕和秋收吧，把一天比一天少的日子当成种子，种在村庄的寂寞里，田野的安静里。

　　过年

　　过年了。一声慨叹，一种释放。

　　回家过年了。一声呼唤，一种归宿。

　　多少信仰都被淹没，年还在；多少奢华都可放弃，家永留心底；多少人事都烟消云散，亲人组成的故乡还历历在目。

　　过年是一种需要，就像饿时的一碗饭，渴时的一杯水。

　　过年是一种味道，就像春风吹过大地的气息，就像长夜被回忆氤氲的温暖。

　　如果你正在经受悲欢离合，如果你一个人营造不出足够的温情，请与年合作。就算是杂陈的滋味，都将因为年，因为几千年的情结，因为仍将延续到永远的梦想，而交融，而涅槃，而灿烂……

　　乡村老人

　　跟我一起睡的，是我衰老的肌肤。

　　跟我一起醒的，是我脆硬的骨头。

　　儿女是我额头的明灯，再长的夜也不会荒芜。

　　疼痛是我经久的幸福，再多的刺也不会伤心。

　　我是一块越来越贫瘠的土地，老伴是我一笔纠缠不清的债。

　　我最大的收获就是用青春养育的几个儿女，可如今，前半生杳无音讯。

　　我坚持留守乡村拓荒，再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供我拾取。

　　没有人敢坚持呆在寒冷的野外，我庆幸老房子是我最耐用的御寒冬衣。

　　我眷恋老村子，我是泥土的忠实伙计，我的身体是一道布满沟沟坎坎的梁，我的根须是长不完的庄稼。

　　只要老骨头还能催我醒来，只要我的疼痛还能接上地气，我就有信心把饥饿的粮仓喂饱，把都市的孙儿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