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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大坑村那山那人那狗
2023-11-06 04:43:43 字号:

散文 | 大坑村那山那人那狗

●文/陈应时 图/郭兰胜

大坑村曾是我驻点的扶贫村,对于退休后的我而言,从政时的一切过往应成了过眼烟云,早已了无牵挂,但最近就时常梦回村里,那山、那人、那狗……总让我魂牵梦绕,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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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坑村有座山形似笔架故名笔架山,雄刚俊德,文心墨韵,浑然天成。长者云,那山就像一个正襟危坐、威震天下的皇帝,两旁分明是两个亭亭玉立举着掌扇的绝色美女;壮者道,那山就像刘备、关羽、张飞“桃园三结义”,那每一跪每一拜全是侠骨柔肠、忠肝义胆;少年说,不就是一个用奇形怪状的石头堆成的“山”字吗?那满是童真的眼睛里,这“山”简朴又简单。因此,这山下的大坑村人便既知礼仪、守规矩,又讲义气、敢创新;既有“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淡然淳朴,又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狂野奔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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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第一次进驻大坑村时,我就被这巍峨的笔架山震住了,我惊叹于它的奇雄险峻,更惊叹于它的郁郁葱葱。我想投入大山的怀抱,一睹它的风采,但使命与时间就阻止了我的激情与脚步——因为我来的任务是与所结对帮扶的贫困户见面。按照县里的统一部署,每一个公职人员都要联系5个贫困户,要一人一档,大事有安排,小事有着落,嘘寒问暖,访贫问苦,雁过留声,人过留影。

听说我结对的贫困户罗小雄不在家,有人见他骑个摩托跑出了村外,我便告诉了村支书郭亚军,让其帮我设法联系。郭支书是个爽快人,一拨通电话便命令道:“你赶快回来,陈部长是你的结对帮扶人,我和他在村部里等你照张相!”

果然对方丝毫不敢懈怠,说,“我立马回来,半个钟头到!”

我坐在村部的屋檐下等他,边晒着温暖的太阳,边望着那笔架山。我想,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大坑村,那山、那人,甚至万物,到底会对我带来什么样的体验呢?是喜还是怒?是哀还是乐?抑或阴晴圆缺兼而有之……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辆摩托车“嘎”的一声,停在我面前,来人两腿夹着摩托车,脚板踏地,腰直挺挺地立在那里。他身材高挑,西装革履,容光焕发,一头倒发,一副墨镜,一个啤酒肚,简直像一个放荡不羁的江湖侠士。

经郭支书介绍两人对上号,他才下了摩托车摘下墨镜握上了我伸出的手。当我说明来意提出要与他合影存档时,他不冷不热地说“照呗”,便与我靠墙而立等待我手下人用手机帮忙拍照,还没按下快门那一刻,我斜着眼睛偷偷地打量了身边这位特殊的同框客人,突然想惊呼起来:“你现在油光水亮、神采照人,我倒不修边幅、胡子拉碴,这照片让别人一看,到底你是贫困户还是我是贫困户?”想到这,我竟忍俊不禁,一下子把头天晚上通宵熬稿子的疲惫抛到了笔架山的云端。

当我接过装有与他合影的手机放回口袋时,一种无形的压力袭上心头,仿佛有一双铁钳般的大手要撕开我的胸膛把那颗脆弱的心无情地扯出来。因为,凭我的经验,大凡他这种玩世不恭不屑于人者,往往不是什么善茬。我像一个新兵蛋子初上战场便遇到了强大的对手,恐惧、紧张、无奈,又别无选择。

我想,精准脱贫攻坚战叫得山响,贫困群众的思想行动才是内力,我们各级的帮扶只是外力,外力要通过内力而起作用。你激情似火,但他就冷眼旁观,精准脱贫和乡村振兴就无从谈起。正在我思考下一步怎么与他打交道时,他先开了口:“陈部长来了,还是先到我家坐会吧,我家不通公路,但骑摩托可上,我先回去烧壶开水,您与郭支书慢慢来,几里远,步行也不用多久。”

郭支书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替我接了话:“行呀,你先去,泡好茶,我跟部长一会儿就到。”见他骑着摩托车风儿似的转身飘走了,才笑着对我说,“陈部长造化好,他这人有个性,在村里是个很特别的人,你把他搞定了,其他人的工作就好做了。”说完郭支书又哈哈大笑说,“谁叫您是部领导呀,这种难缠的鬼不给您给谁?”

我掠过一丝紧张,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苦笑道:“既然是这样,大鬼易见,小鬼难缠,那只好将就吧,走,到他家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主!”

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说说笑笑地往他家走。有了村支书壮胆,我顿扫刚才的胆怯,竟然有了几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豪气。猛抬头来到了一栋青墙黑瓦、四水归源的老屋前,正推开外大门,突然响起一阵狂乱的狗吠声,那阵势如同一阵震耳欲聋的战鼓,震得满村麻雀都退避三舍。我“咯噔”一沉,毛骨悚然,大惊失色,站在那里紧盯着那大大小小十多条狗的尖牙利爪,不敢越雷池半步。慌乱间大吼:“小雄,你这是什么特种部队?我一来你就给了个下马威?”

一听到我的喊声,罗小雄从屋里跑出来,吼了狗一声,还真神奇,那狗们在他面前真的像一群“一切行动听指挥”的士兵,立马停了歇斯底里的狂叫,竟化敌为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在我们面前摇头摆尾温柔以待了。

“来来来,欢迎欢迎,进屋进屋。”看到我诚惶诚恐的样子,罗小雄笑道,“莫怕莫怕,只要我在,狗是不会咬人的。”

我们一落座,他便端茶倒水,并端出一大盘瓜子、栗子。我们便喝着茶聊起了家常。他说如果我们肯在他家吃饭,门前鱼塘里还养着三年的鱼和四年的鸭子,屋后的园子里有得是自种的小菜,家里的土鸡蛋怎么也吃不完。说客人来了,除了盐要花钱,什么也不用花。

郭支书笑呵呵地对我说,罗小雄这个人是全村独一无二的吃匠,以前每到逢圩日便要到镇市场砍一只猪腿回来,红烧,再暖一壶酒,添几个小菜,邀一两个狐朋狗友,边吃边喝边天南地北瞎吹。总算吃了没忘本,培养出了一个圆鼓鼓的将军肚,那身材,那模样,像一个省级领导。郭支书说:“与他交往几十年,吃了那么多猪脚,到他百年之后,我就一个要求——他死了,葬在我责任山上,旁边种上几棵树,嘿,肥着呢,那树肯定疯长!”

罗小雄听罢,只是呵呵笑,嘿!你也不瘦呢,东家进、西家出,还不是吃出来的?

我看着一群狗摇着尾巴转来转去,不时抬起头用黑珍珠般的眼睛看着我们,仿佛在渴望我们停止喝茶嗑瓜子,早点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只有台上的人酒肉穿肠过了,台下的狗们才能啃上骨头。

罗小雄见我看着那些狗出神,笑道:“陈部,给您提个要求,与我一起完成一个任务,如果不完成,我可不会在您的那个扶贫手册上签字呢!”

“什么任务?”我抬头一惊,心想,才第一天,他就敢给我提要求?

他指着那群狗笑道:“您看那些狗,大狗三条,小狗九条,大狗留一条做种,小狗可得全部处理呀。”

我一听立马松了口气,便心领神会大笑起来,说:“这好说好说,奇了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狗肉?”见村支书笑而不语,我又说,“每次来就处理一条,烧水、拨毛、开膛、破肚、水煮、红烧,我保证亲自动手干脆利索,除了狗毛狗屎要丢掉,哪怕狗肠狗肚狗鞭,统统上桌!”

“当然当然,陈部果然文章了得,手艺也了得。不过……”罗小雄停了停,看了我一眼,又吊了我一下胃口,半开玩笑,“不过还有个附加条件——我出狗肉您出酒!”

“好说好说,是家喻户晓的北京二锅头?还是八面山下论英雄的桂东穇子酒?只要你开口说一声,我下次拖一件来。”我拉开了话匣子,自然胆也大起来。

不料罗小雄就笑道:“您是干部,我是平民百姓,那二锅头、穇子酒,喝一餐两餐还可以,嘿,要是好肉好友没好酒,是否会有点那个?”

我当然知道他“有点那个”的意思,就又不想显得太小气,便硬着头皮问:“那你想喝什么酒?”

他指了指壁柜里两个青花瓷酒瓶子,说:“上次我女儿男朋友带来的,好喝,不过不知贵不?太贵了,我们喝不起。”

我还真中了他的激将法充起胖子来,笑道:“今天要赶回城里开会,下次走访先报伙,我一定带两瓶那种酒来。”

那种酒叫四特酒,在听到我女儿考上大学的那晚上,我就高兴地到店子里买了一瓶这样的酒,口感也没什么特别,价格也不贵,就几十元一瓶。可幸亏我只答应捎两瓶酒去,而没有夸海口捎一件。一回城便与另外一名副部长黄力平一起按酒瓶子的模样进店买酒,天呀!这种酒竟然涨到了300多元一瓶。但话已说出,只好乖乖地从口袋里掏出600多元钱买了两瓶。黄力平笑道:“陈部呀,你把这两瓶酒送我算了,我到农贸市场买一条大狗把毛拨光了送到你家,让你吃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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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进村走访,我还是如约把两瓶酒送到了罗小雄家,但狗肉就没在他家吃。一不准到老百姓家大吃大喝而损公仆形象;二是村支书告诉我,罗小雄吃狗肉其实是很痛苦的,说他有一儿子就是被流浪狗咬伤后得狂犬病而死的。他疯狂吃狗肉,就是在发泄他中年丧子之痛和深仇大恨的。支书这样一说,让我再没了胃口。

后来,在我走访离开罗小雄家时,他常常送我瓜子、板栗、草鱼、鸡蛋……每次老婆见到这些土特产,总警醒我,是去帮扶贫困户,而不是去吃贫困户。到下次又去走访时,嘱我带上自家产的茶叶和蜂蜜去还人家的人情。

通过几年扶贫,上级按政策在集中联建的地方帮罗小雄解决了一套房子,但同时要求他把那栋几百年前祖上留下的老房子拆了。

前几天,已经退休了的我,又与他通了电话。他说,女儿大学毕业后已成家立业,并生了个胖小子,让他幸福地做了外公。他说自己如今脱贫了,住上了新房子,但不知怎么又常常想起那屋后果树飘香、门前碧波荡漾的老屋,想起那一群群的鸡鸭、一群群的鱼,还有那一群狗……当然,时刻还记着欠我与村支书一餐狗肉。

而我呢,按理说曲终人散了,剧场也应该忘记,可我就怎么也忘不了那大坑村,还有那山、那人、那狗……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作家班第九期毕业,现任桂东县作家协会主席,曾出版长篇小说《官险》《色险》《商险》和文学作品选《遥远的姑娘》)

来源:红网时刻

作者:陈应时 郭兰胜

编辑:何雨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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