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人民出版社2020年10月出版

继往开来与存在之本

张治龙

我常常想文学理论界一个没有绕开的问题，就是乡土题材写作中，为什么很多作家锲而不舍溯源故乡，写的人多，出彩的却不多？以致造成某些题材重叠浪费,很多故乡面色惨白真相迷茫。

作家黄孝纪的新作《故园农事》，是八公分系列畅销散文集中最新的一部，以湘南永兴八公分村过往农事的存在范本，选用六十个体示例，阐释这种写作承载的扭与结，题与解，全书叙述的故园农事，清晰立体，是精美质朴的风俗画。

离现在不算太久的1970至1990三十年，八公分村有这样一段农耕史，农人必须用纯手工的方式，进行水田与旱地的劳作，少数农户有耕牛作为辅助动力，后期有了零星的农机，但终归离不开人力扶持与互助。他们日复一日的精耕细作，以期得到生存的淀粉蛋白或肉食，但所得材料并不丰富，只能满足最基本的生活所需。

这是八公分农事的历史语境，也是湘南乃至中国南方，农耕文明挥之不去的一段历史镜像，这种最适配天空大地秉性与人性和合的农事，养育了从彼时到当下的人们，架起了时空伦常继往开来的通路，我们从这样的三十年走来，必有饮水思源般的情怀。

读《故园农事》，我有着不一般的文本阅读愉悦，当下某些一闪而过的乡土散文，他们的文字并没有抵达大地与人心，也没有实现在天空飞翔，实则是一种高不成低不就飘忽的东西，本质上他们的文字和意象还在书房还在嘴上，是语言的矫情是思绪的杂品，离纯正的故乡或乡土甚远，所以这样的文本为人诟病不奇怪。

季节不觉到了春季，书中开篇文章叫作“杀叶”，就是将各种绿叶植物，先回馈田地，沤出这年作物生长需要的绿色基肥，这种欲取之必与之的生产观，奠定了收成丰沛的内在逻辑，文本从这样的思维源头出发，展开了故园农事的宏阔旅行。

我在上小学的时候，也参加了这样的劳动课，因而还认识了杂七杂八的一些植物，现在想来，这真的像我们日常所吃的蔬菜，果品，甚至药草，我们因而生长因而茁壮，田土因而丰收。

阅读黄孝纪近十本故土散文集，近千篇散文，我自然而然感觉到：他的写作姿态越来越有显著的变化，《故园农事》一是骨折式仰望故乡农事的天空，跪拜式伏贴农事的土地，这样的文字读来，既有深扎，又有高阔；既有勤耕，还有念想。农事就是这个样子：芜杂辛苦孕育果实希望，农事是人的事，农事更是天地人和的事，我喜欢他这种大的自然生态观。

第二编第一篇文章叫“烧火淤”，原理非常接近首篇“杀叶”，作家的文本形成了自觉的感恩，是一种成熟和成功的体征。“烧火淤”也是将收割后的草本重走一次归家的路。我与作家故乡很近，秋天田埂草黄的时候，有些人家要烧荒，连着田里的枯草，垛成几堆，尽量着不烧成明火而成炊烟，这种灰烬最有加钙功能。八公分附近经过的列车上的人看来，渺渺的炊烟是缀着音乐的花车，竖着向天空升进，不知他们是否认为那是乡村该有的本色，现在老家烧草的行为没有了，稻草进行了更科学的生物转化。

《故园农事》之前的散文集中，我读到了很多趣味横生的山里事物，这次本书用了全书六分之一的篇幅，有十篇农事文章是关于育山的详细内容，进一步展示了作家对于自然资源的整体观，保护和养育山与人息息相关的存在，也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农事。

八公分是一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古村，山塘溪流河湾水利水力资源丰富，大兴水利也为动植物成就供应命脉，动值物养殖有了水，加上一些严格控制到科学增殖的过程，猪狗牛羊鸡鸭鱼蜂等传统的品种，它们构成了水稻等主要经济作物收成之外，故乡货币花费流通的重要来源，也是故园农事不可分割的条条块块。

这部散文集中的单篇文章，篇幅都不是很长，甚至可以说是精短小散文。随着近十本散文集的出版，作家已经没有必要刻意追求单篇散文形式和技巧的怪异，而是让农事本身的秩序自然展开，他的散文语言和成书体征，呈现的是自然舒缓却有理有节，与故园农事的自然纹理，精准合拍,这其实是有难度却消解了难度的写作，我研读黄孝纪老师的这部散文集时，有这种认知。

《故园农事》从作家构建的八公分村实景和艺境叙述中，解读了一个村庄的生存物象，承前启后的精神观照，对于一本散文集来说，这其实不是小事。自然而然的写作，揭示了时空中的事物存在发展的行进路径，由此及彼，打开的是各各不同时空视角。

在中国乡村乡存散文书写中，一个单体村庄被一位作家十本散文集书写，我不能完整统计当下中国散文数据库内存，但我认为，至少在中国南方,到《故园农事》止,黄孝纪是创造纪录的了，称为乡存书写的“黄孝纪现象”也不为过,透过他的散文书写，中国南方乡村前工业时代的农事经验全息图,得以全维度保存,是乡村和读者的幸运。

一年中，中国南方炮竹燃放最浓烈的，自然要数春节了，尤其除夕之夜新旧交替的时分，经久不息的炮竹声，响彻故园夜色的天空下和大地上的村庄，这也是农事果实的完满和新希望的萌芽，人人脸上挂满了笑意，最是人间祥和时。

合上《故园农事》这部散文集，我竟然能回放所有篇章里，远去的熟悉的故事，一个普通的村庄，令作家孜孜不倦地书写，令我像追星一样阅读，这些湘南农人俗世人情乡恋，是怎样的静水流深啊！

在作家的写作计划中，《故园农事》尚不是乡村乡存写作的封山之作，在我激动合上文集的时候，我期待像《故园农事》，作家更多八公分村的诠释和叙述，构造更典范的中国乡村文本。